己亥六月廿五日,余自南京过武林,小住阿姊家。
是日晡午日毒,薄暮乃出,并往西湖。抵北浦,正暮山佳处,可远眺雷峰,近玩保俶。食罢杭菜,暮下远山,景物黯淡,不便细游焉。念游湖之缘恐浅,乃唤一车落牖而坐,环湖周遭,通览其上。其间水黛山玄,并塔阁灯光几点,岂不清幽。顾看景者,犹若打望姝女也,及夜而瞭,不过观量彼之背影尔,东西施尚且难分,至于笑靥娇颜,则未可睹矣。繇是小恨于怀。
路转孤山,眼前忽光明如旦,盖过一阁,谓“楼外楼”也。“山外青山楼外楼,西湖歌舞几时休”,楼名亦不难解,余乃当即陈之。司机笑谓:“岂止诗中一楼而已?这楼乃杭城名馆子也,清季之时既已著于天下。凡有衣冠来杭,必馔乎其上,佳肴之间,胜客高朋不计其数。”余姊亦附之:“诚然。吾闻中秋之时,桌之于楼上露台者,虽千金亦难订其一也,盖资赏月焉。”
余闻如是故,类青莲梦游天姥,魂悸已寄乎台上也:若夫中秋之夜,西湖之滨 ,主人设筵台上,钱塘嘉宾星驰席间,携二八春色,看三五月圆。鲈鱼犹存桂华之清芬,莼羹未下盐豉之冗痕。又有婵娟两轮,一轮挂数峰之上,一轮沉平湖之心,举箸相向,似可夹而品之也,最是精妙之至。此间情趣,非楼外楼看月者不可得也。
楼上看月者,庶几率为武林之豪右,而杭城黔首,亦可等闲游乎湖间,同看斯月。至于楼外楼者,未尝不为一景耶,而楼上人反不可得也。念《牡丹亭》中,众人闻金王欲立马吴山后有白曰:
“痴鞑子,西湖是俺大家受用的。若抢了西湖去,这杭州通没用了。”
临安未尝不为帝都,而太液未尝为过西湖。老媪尚可歌舞滥词俗曲(广场舞)于断桥边,虽文王之囿,亦难匹之也。此般风度,除杭人外,唯滁州醉翁之民堪效也。
翌日,登罢六和塔,又越虎跑山独往西湖,自雷峰跨苏堤,过西泠,复至楼外楼也。见一金顶玉栏楼船泛湖间,具攒尖卷棚歇山之式,岸上游人悉驻足相望。有客环坐其上,饮食焉,盖楼外楼之餐船也。